我一直想写你的故事,二十年前就想写。 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十七年前,当时你还说:“老王,几马写写我噻。”那时你说武汉话,我说普通话。我们是石首老乡,见面却不再说石首话。 我们都出门太久,已经不会说家乡话。我们都弄丢了自己的方言。何止是方言?这些年,我们都弄丢了太多的东西。 你是烟村最早出门打工的。那是一九八七年,我们十五岁,读初中三年级。刚过清明节,学校进行了中考前的筛考。所谓筛考,就是
十六岁风雨无阻去 老年大学学习诗词 舒晋瑜:你是在什么情况下开始写作的? 王十月:故乡县城有个老年大学,每周六上午开班讲格律。我骑自行车六十多里,风雨无阻去学诗词。后来还拿了个老年大学的结业证。我十六岁,老年大学结业,我很珍视那张结业证。徐老师对我说,年轻人,学点格律是可以的,但不要痴迷,要写,你就写现代诗,写文章。《石首日报》搞春联征稿,我参加了,拿了奖,还有奖品。于是又写了一篇小短文,寄
夜阑人静,读罢《丢失名字的人》,我感觉脑海里仿若也有一片狗尾草正疯一般生长、招摇、蔓延。王十月以“失名”为刃,剖开的不仅是城市化进程中女性主体性湮灭的创口,更是整个时代漂泊者的生存困境。他写出了一个挣扎的灵魂,写出了女性在漂泊中丢失名字的荒诞与痛楚。这篇小说是一则沉重的隐喻,当故乡方言与姓名一同在流徙中层层剥落,我们该如何确认现实镜像中那个模糊的身影,究竟姓甚名谁?小说中“你”与《不舍昼夜》
一 三涧水库建成于1976年,坝非常高,水面被四周起伏的山体箍住,像被捧在佛手间的莲花。它在这里出现前,从文坪村去县城得走两天路,去镇上也要走四五个小时。也就是说,要是没这水库,文坪村既偏又远,连路都只有两尺多宽的凹凸小土路,山上采下的茶得肩挑车拉,吭哧吭哧地往外运。终于有了水库,原本只是浅浅山涧的地方,猛地拦上一个坝,从高处流下来的水被一把截住,蓄成一片汪洋,在太阳下泛着波光。坝离文坪村其实有
灯 色 清明节一过,树上就泛起了绿意。冯果果心里也泛起了绿意。他在四月上旬某个春风和煦的夜晚,来到“边金”商业中心的荷花池小广场。 冯果果像是一个身份不明的人。 边金商业中心的各种灯色在冯果果身影的穿梭下,似是而非地划动着色彩的流线。如果他能看到自己的脸,就能看到他脸上照射的灯色一会儿是大漠黄,一会儿是火烈鸟粉,一会儿是卡其色,一会儿是钻石般的透明,有时候还会是页岩灰或曜石黑。页岩灰或曜
一 第一毛纺厂的两扇铁门是全市出了名的大。 下午五点差五分,职工们推着自行车在大铁门里密密麻麻完成列队,严阵以待。传达室管开门的师傅一脸威严,时间掐得铁准,奋力推开大门的同时,厂铃打响。 此时,自行车百舸争流,女工们叽叽喳喳,蜂拥而出,都要抓紧时间回家烧夜饭。母亲和我也在兴奋的人群中。我从职工保育院里被接出来,坐在母亲自行车前面三角架上的小藤椅里唱着不成调的儿歌,藤椅是父亲用粗铁丝绑牢的。
韩敏打来电话时,是上午十点半。我正在工作室里写作,神情焦虑,为一处关键对话苦苦挣扎。一只乌鸫站在窗台,盯着我的书架看,偶尔发出几声动听的鸣叫。我全部心思集中在笔下的中年男人身上——他是市林业站的副站长,妻子温柔贤惠,孩子们也相处融洽,儿子是前妻所生,两个女儿是现任妻子生的。离婚是在他三十一岁那年,原因很简单,他当时爱上了别人。如果说他的人生有什么不圆满的话,恐怕也只有此事了。近来他常于半夜惊醒,头
1 两条河。 一条是老运河,一条是新运河。 红莲家在南坝村,离老运河不远。秋冬时节树叶落尽,视野开阔,红莲站在土坯院里踮起脚仰着脖子望,就能看到流淌在平原大地上白花花的老运河,看到河面上连成一条长龙的船队,看到一点点像蝴蝶翅膀般闪动着的灰白色的帆。 红莲从小生活在南坝村,天天听到的是老运河的喘息,看到的是老运河的身影,每天走在老运河的堤岸上,喝着老运河的水,觉得老运河不是流淌在大地上,而是
宇宙交通局 2280年,宏观上的量子隐态技术如日方升,可简单理解为,AB两点被设定为量子纠缠关系,在A点将物质分解为无数的微观粒子,将所有微观粒子的量子态传输到B点,再重新进行排列组合,以实现瞬时超距传输的技术。 日渐枯竭的地球资源,已无法满足文明发展的需求,人类需要开发更多的外来资源,于是,各国联合成立“宇宙交通局”,在银河系内建成互通的“车站”,在当局的组织和推进下,人类已实现了1000光
老者再次来到我面前,从他满是褶皱的脸上,还能看出他有些不好意思。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一个礼拜前,他来过,要我给他办理寿命延长业务。我有些好奇地看着老者,不过还是以职业性的口吻问道:“需要几天?”老者举起手掌,他的手指苍老得像是浸泡过污水的树根,“一天……哦不,两天吧。”他低声回答。 这些年,我所在的部门逐渐清闲下来,有时一天也难见几个人来。 自人类开始自主掌控寿命后,多活几天和少活几天,就跟去菜
樱花林奇遇 梓乔从智辉公司出来,隐隐感觉背后有人跟着,等她回过头察看时,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三个月前,梓乔在智辉公司预订了一款高仿真智能机器人。机器人的内、外部信息传感器都很先进,视觉、听觉、触觉、嗅觉与真人相差无几,最重要的是,它能根据所处环境作出相应反应,与人类进行有效的交流与互动。 好东西自然不便宜,为此,梓乔拿出了多年积蓄,并热切期盼着机器人的到来。可是,当她到智辉公司取货时,
一 时光里的春是孕育和生长,是春回大地,是大地回春。当下,万物蓬勃,连老爱欺压草木的石头也甘拜下风,任凭叶芽变戏法似的,从罅隙处探出脑袋。嫩芽练一种叫柔韧的武功,在石头的身上一下下地拍打。石头惯于冷漠和孤傲,偶尔咧着嘴笑,一笑,要么开裂,一石为二;要么滚远,腾出黄金地皮。俗语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这叶芽比姑娘还多魅力,日甚一日,像它们基因里祖先的模样一样茁壮,摇荡出一片绿。玉米亦不例外。更
老街角 武侠作品中关于墨家所说甚少,古龙曾写过墨家弟子,前赴后继,不畏生死。其中有个人物叫墨白,我以为他会像李寻欢一样,成为古龙人物谱系里面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但不知古龙出于何种心境,并没有细写他的故事。我有几分惋惜,还猜测了一下,是不是古龙喝酒喝忘了? 多少年后,善道家传统和术数的博士,常说心得。一天,他给我几瓶墨白的酱酒,未必有名,但他说有点意思。原来我打算品尝,或留存一段时间后品尝。但直到
不知多久没去清湖古镇了,虽说相距只有十公里。里程不在于距离的远近,而在于心灵的丈量。古镇挣脱时空的桎梏,在悠远的历史和缤纷的现实中延伸,犹如细碎的银光,在青砖黛瓦的罅隙中诗意地栖居,渐行渐美。 一 一片水域,微波漾漾。月色朦胧之中,我看不清水面有多宽,只感觉它很长,似乎通向天际。一座座粉墙黛瓦的建筑,在月影的怀抱里变得缥缈起来。此时,眼睛的聚焦也已化为一片朦胧。 当月光越来越明亮,视线也慢慢
一钩新月 一切都来得及, 新生的白纸, 新生的骨血和逼迫。 我们的眼,在遥望中 一次次变为秘密的深渊。 穿过层层梯田, 在火车旁,在孤零零的洞眼里, 它抛下一片空地 我们在光里,种下一阵战栗, 战栗里的父亲扶着另一位父亲, 朝着生活鞠躬,道歉。 看风景的母亲 她自己也是一道风景, 粗糙、苍凉…… 随着人们的交谈, 对面的树林有了轻微的摆动。 青黄不断交替, 一处
子夜歌 睡眠不是子夜唯一的馈赠。 幼时的县城照相馆 老式照相机的黑布袋 子夜般黑,而 之中倒悬的镜像无比清晰。 凝视,子夜最好的礼物。 当你无法改变 灯火沸腾的不夜城 涣散不堪的白天 必由此而生。 一些东西 只有子夜才能聚拢。 当然,你也可以把子夜翻过来 内衬的黎明 羔羊皮一样洁白。 沉醉是合理的荒唐 沉醉是合理的荒唐。 四周时空破碎了一次 可以从一条古代的巷
当黄昏不再是黄色 当黄昏不再是黄色 就像蓝猫不是蓝的 归雁与寒空 正提醒你在静处 当所有嬉笑的游客 踏出山寺之门 你们 逆流而入 成为那日 最后的桨 叨扰了安息之流的初刻 你写过小说纪念她 你也写过诗 你不厌其烦地写她 并不是她最擅在笔尖跳舞 你写她 只因她的离去 让所有人以为是自己死了 当黄昏成为蓝色 当倦鸟归隐山林 空谷放大了 你们当年 鞋底 揉
美学模型 依据你的方向和速度 展开的公交车,慢吞吞开往“大剧院”,坐落于天鹅湖畔。 问起“天鹅湖”时, 天色正明亮:“哦,你说的人工湖 啊……” 异质空间仅仅 闪现了一小会儿的柠檬色,即归于湮没。 ——那 “空间”中曾有无穷的热情和懊 恼, 让我无数次想过“返回”和 “跳跃”,假装伸出左腿,绊倒瘦高个子 美术教师黑板上画出的,明显极其无聊的 几个兴致勃勃的小人儿。
素描的黑山羊 素描的黑山羊,静极 在清澈的眼里 变成简笔的黑山羊 我把羊字拆开,用六个笔画 就能勾勒出这出世之美 它嘴唇微动,我却 看不见悬崖何在 我们用目光喂着它 用一首旧年诗歌,营养它 一个羊倌,躺在通往神殿的关卡 躺在我的咽喉 暮与晨 都没有钟鼓之声,诵课之声 如果把鸟鸣也去掉 大山的暮与晨 只能凭生物钟去试探 我有些疑惑,如果 把经书放进去,把风声放进去
知识工厂 迫切之感(很轻易地)将我从睡眠中 弹出 裸露在字典上,一个词条 还原“谣传”为“窥私不得的创造” 把梦川,还原为一摊死水,仙林,还原为 跨越巨石队列中的 一片空白(除了灰蒙蒙,就只剩下大) 成年以后,我有意减少感动次数 路过喷泉广场也只是听一听 声音的残痕 图书馆盛满的记忆,我刚打开它们 它们就蒸发于搬运 重复徒劳直至 某个下午,当我在文字堆中看见自己 仅仅
惊 蛰 雨水在桃枝里奔流 雷声在花苞内咆哮 昨夜的潮虫儿还在灯下遁逃 一小块北冰洋在松篱上缩小 宿醉的春天 被早起的麻雀无意间叫醒 在北方,灰褐色的画布上 这些身穿布衣的兄弟 忙于生计 没有剪刀 松针温柔 几遍晨光洒过 几场东风吹过 松针颜色变浅 油亮而富弹性 如同皮毛 这凛冽中的尖锐之物 从来不畏雪霜 只会在温柔以待中 败下阵来 春天强大 在于无形、
一 二十岁那年 我的遗书是一首诗 上面说要打仗了 写个东西交给组织 万一阵亡了 这个东西就是遗书 我写啊写 脑袋都想破了 也不知道 遗书是个什么东西 憋了很久 我写了几句话—— (不管我死了 还是我活着 我都是一只 快乐的牛虻) 这封遗书 我没有寄给父母 因为我不能确定 阵亡的概率有多大 万一我没有阵亡 而父母又为我悲伤 那就是个笑话 我会很尴尬
第十一讲:《海鸥》与生于1899年的作家 这一讲可能会显得有些凌乱,倒不是准备得不充分,而是我想得太多、太复杂。想说的话太多,想表达的意思也太多。除了短篇小说,我还想讲讲中篇小说应该怎么写,讲讲长篇小说应该怎么弄,甚至想跟同学们聊一聊戏剧,聊一聊电影,聊一聊它们与小说的关系。现在看来是物极必反,贪多嚼不烂,必须做减法。 经过课堂上的教学实践,连续上了十堂课,我的计划一直在调整。现在我只能把原计
王蒙和汪曾祺是当代文学两座形态不一、海拔相似的高峰。他们各自的文学形态已经引起了学术界和文化界的关注,每年关于这两位作家的研究都有新论文出现。王蒙先生至今仍保持着旺盛的创作之势,不时有长篇巨著问世,评论界对王蒙始终保持着热情。汪曾祺虽已离世,但近十余年来“汪曾祺热”悄然兴起,他作品的重印率之高,在当代作家中令人惊叹。每年关于汪曾祺的论文和研究也在不断增加,构成了独特的“汪曾祺现象”。 两位先生都
引 言 随着计算方法和人工智能的兴起,人文学科的研究格局正在经历一场深刻的变革。二十多年前,佛朗哥·莫莱蒂提出的“远读”概念引入了一种全新的研究范式:学者不再局限于细读少数文本,而是可以利用计算机分析成千上万的文本,从而揭示大规模的文学现象和规律。这标志着一个方法论的转折点,“对极少数文本的精读”已难以满足人文学科对宏观规律的探索需求。此后数年里,数字人文学科蓬勃发展,斯坦福文学实验室等研究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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