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活在生命的有限性之中,生而为人的本质特征,正是“有限”二字。以生不满百年之躯,在日常生存的琐屑中陷于“两个我”相互冲突的挣扎中:外在的、在各种欲望中纠缠的、每日奔波的“外我”之中,我们都面临“内我”建设的强烈渴望。诗歌正是以语言创新来构建这个“内在自我”的通道。诗歌本质上是对“超我”的一种饥渴——我们渴望在诗的写作或阅读超越生存的有限性,令一己之内的内在生命更为丰沛与鲜活。 诗的要义在于
开学第一课 ……雨水已经抵达。我的 有声或无声, 我的紧张或惊喜,都为了一种 浓烈的破土,或者斑斓。 ——这些光,以青草般的 姿态,伸展在 胜利小学的清晨,捅破 暗影。闪烁向上的 力。 第一课!开学第一课! 有多少片叶子, 张开唇,吮吸欲飞的 露珠。 后来,我看见烛泪的底片上, 竟然是 繁星密布…… 古镇老宅 出生的日子已经在门前的溪流里 发黄,飘远。萤火
落日圆 迟缓着,将落未落 山峦在燃烧,天空更为开阔 为什么众多的麻雀 会一齐向着西边飞舞 并且纵情叫唤 而狗尾巴草都把唯一的指头 往高处举着,晃动着 是不是感激上苍 为之涂上了生动的胭脂 更离奇的是 柳溪水左边浅黄右边淡绿 于落照中曲折蜿蜒 鹅卵石闪烁,看不到半点阴晦…… 这一刻我走在 返乡回家的路上,我知道 母亲己倚门等待多时 我还分明听到了 她病中的长咳——
用父辈灵魂的光泽,传承 回到我们那个叫暖水的小镇上 忽然生出一种陌生感 一砖一瓦,依然是我儿时的模样 一双双眸子,却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我把太多的爱给了这片土地 这片土地上充满传奇色彩的父辈 把太多的故事、经历给了我 相互的温度,让我们抱团相依,难舍难离 当一片大树到了生命的终点 浇水,施肥,松土,修剪,都无济于事 眼睁睁看着父辈接踵而去 一切挽留的心计变得徒劳、苍白 该走
小满的思念 在麦穗饱满的田埂 遇见小满,南风吹进村子 炊烟,闻出稔熟的麦香 樱桃,染红初夏的院落 老婶家的丝瓜,爬过墙头 半袋青豌豆荚,是我简单的行囊 而父亲,你那顶旧草帽 是否,还在堂屋梁下 悬着我不敢触碰的眼神 我需要几捧月光 才能磨亮,你那把生锈的镰刀 恍惚间,我看见你和母亲 化作两株麦子 在深深的麦浪里,张望 金色织锦 在那片金色织锦之上 风,是灵动的绣娘
我见我来 我有两个我吗 昨夜梦里,我睁大了两眼疑惑 ——我见我来 眉目清晰且匆匆行色 来我,肯定是一个真我 而我,当然也不是假我 好像己失散多年 又仿佛在失散的一刻前生有约 ——来我见我 来我一见便是十分的哥哥 而我三分情怯 又难免有点隔膜 执我之手与我相对而坐 ——我听我说 故乡的星月童年的小河以及一卷书里的 柳笛牧歌,还有 不识字的母亲曾植土为神 教我们守住
油房沟村的落日 太阳在蓬安从油房沟村的三项草帽山落 下时 把这里的一切涂上金黄 那些还没有被剔 除的不幸 与磨难 正修改着欢腾的曲调 我站在旷野 好像有点疑惑真理的取向 其实这里的风 土人情不错 夕阳穿过树杈 眼下正是深秋 不知我在 路旁 发现有一种花总是开在错误的季节 那粉嫩 娇羞的容颜 在越吹越凉的秋风里 还噙 着昨夜 没干的泪水 我透过
无妄闪烁 我日渐苍老。辩证力也日渐模糊 而无妄,越来越清晰 晨光穿过云层 三月梨花,五月杏花,都是 我的闪烁。没有任何评估机构能妄测 我己然忘却的承诺、打算 至于急于所干的事,无非是老伴儿的花卉 要预备肥料,我记着呢 煮黄豆、沤淘米水,再去水稻田 抠一些黑色的泥回来。阳光洒满 老伴儿白鸽儿一样任性的脸 熟黄豆己泛白,胖大,裂开四五瓣 水黏稠,有营养 在我虚妄的设想里,阴
信 抱歉,秋天还没有结束,我这里就 下雪了,遍地金黄的玉米穗 还没扒下来,我这里就下雪了 廊前的燕子们还在叽叽喳喳商议 南飞的计划,我这里就 下雪了,早春时出走的人 还没有归来,我这里就下雪了 为祖母购买寒衣的冥钱还没有燃尽 我这里就下雪了,河两岸的蝉鸣 还没有被河水的喧响遮蔽,一场 突如其来的雪却埋葬了它们 一夜之间,院子里己积满厚厚的雪 纷飞的麻雀们丢失了一地草籽,
赌徒 你用一个没有难度的词语陷害我 我的赌徒 你坐在我身边像赌徒眼里的赌徒 因为我们都是赌徒所以我怕 或者不怕 你 你低着头假装很安静 假装不知道安静的安,安全的安,安琪的 安 无数人问我:安 或者不安?却不知安和不安其实是一码事 其实,那么多年你一直在 诗里,比较疯狂 比较不在小说里 往事,或中性问题 再有一些青春,它就将从往事中弹跳而起 它安静,沉默,已经一天
山中来信 那雨水一定在南山谷地形成 之前还是雪,在山之阴 是春风让积雪消融,大片的松林 因此得到浸润。而在山谷 残留的雪并未离去,它借助氤氲地气 趁夜生发,升腾致雨 你由此确认:雪一 是一封封写给春天的信 它记录了松针与第一片雪相遇 针锋相对又达成和解,如一种悖论 雪线如弓弦,射出优美的曲线 怎样挟持松林在奔跑 你裹挟其中,仿佛你就是邮差 把一封封山中来信,投递苍茫人间
我们的玉米 狭窄的空间。玉米们整齐地排列在 绿色的苞叶中。有人出于珍惜 小心地采摘,不会弄断纤细的触须 不会无视它们脆弱的身体,不会 感受它们对餐桌、对生活的情义 有时我想,某些东西一一 我说不出它们的名字——当我走过 玉米地,接受它们的生命馈赠 给我的礼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幼稚至极,你们只是粮食 你们以之为起点的花,细小,淡黄 几乎毫无意义,我们的手,思想 我们的
月河 我确信,见过月亮的人 都有一条自己的河 我确信,见过世面的人 都曾在月河上行走 月河从十八道地出发 溪水由浊变清 由呻吟到暴跳 流过前溪桥、瓦屿山、九龙公园 也流过坊前街、神童门、人民路 最终一一 大海在轰响中沉睡 我的草帽 早己被吹向前方的黑夜 螺丝帽 戴上这项帽子,我倍感自豪 仿佛螺纹在海里盘转 帽顶有涛声敲打着树木 这小小的身体拥有千斤项的威力 这
铜铃山冬游记 枯水季,涧石 摆出波浪的样子 溪谷里游荡着望眼欲穿的人 多数时间,他们显得微小如蚁 如草尖上吹落的絮末 新搭的栈桥送人到低处 也给人一处处俯察的高度,也可 一直低到浅水安抚的石头缝里 通过惊惶的鱼眼,人影 一下又硕大无朋 因此在冬日枯索的铜铃山 相携而行的人看到的天 更高,听到的流水更加繁密 像漫山遍野的枫香树叶 大片胭红,像春心 再深藏也要伺机荡漾
怀念那片天空 ——参观廉政教育基地记 在警示案例墙,我看见了你 不见了西装和镜片后闪亮的眸光 灰色汗衫与灰白平头构成了你 方孔砖、美人枕,几支围猎的枪口 把一个汉子牢牢钉上 从紧抿的唇角和低垂的头颅 我搜索到了你 纯真、忠实和挣扎 那一刻,我多么希望 眼前这一切并非真实 那一刻,我甚至想同你溯回到曾经 回到我们一无所有而快乐的年代 我们游水爬上村前荷塘的岩石 抚摸一
大寒 长途跋涉了一年的人 虚度光阴又一年的人 走完所有的节气才知道 花朵凋零的大寒 不是末路就是悬崖 我在无路可走的地方奔走 在天寒与心寒之间徘徊 从满头大寒到满头大汗 从红光满面到泪流满面 别人过一天就是一天 我过一天 却像过一年那样漫长 我带着冻伤的心事 即使在温暖中入眠 梦的外边依然问题成堆 夜半忽醒 大雪如火焰的灰烬 封锁了伸手可触的前程 虽然往事远在
所见 南飞的大雁,驮走了最后一片暑气 当我驻足时,金黄的落叶 正以蝴蝶的姿态 完成一生最轻盈的坠落 万物都在私语,都在延续—— 稻穗用低垂,延续土地的心跳 枫叶用燃烧,延续夏日的余温 秋霜用银针,延续大地的年轮 一棵老树用目送,教会我们 告别也可以很温柔 多像某个深夜,母亲的白发 在月光下 静静铺成通往春天的雪径 幻象 洱海的月光又在轻叩船舷 梦,把苍山的雪线揉成银
幸运之树 如果你足够细心,就会发现 再偏僻的村庄都有一棵 幸运之树 它春枝娇嫩,夏花绚烂 深秋后,所有的鸟都喜欢装饰 在它的枝头 这些会歌唱的叶花,不再凋零 一天中,有好几十次同时腾空而起 让冷风中的你,依然能看到 一树鲜花的反复怒放 让薄寒中的村庄,一年又一年 学习繁衍 视角和风景 远眺,鸟瞰,或像鱼一样 仰视哗哗摇晃的舟楫和苍天 就是在夜里,现在我们也能透视风景
在碛口 我从北方来,要到南方去 走到这里,见崖石含金 风力四级,秋雁唱着离歌远飞 晚霞中,领略一条大河的风度 青铜门洞,堂前几棵古老槐树 枝杈垂挂,保留狂风和时间的痕迹 金钱草从女店主的陶罐中冒出 有人赶着骡马前行,腰系铃铛 这是要出门了?“黄金几时成 白发日夜出”,但愿他们能够 结伴而返。骡铎鸣北岸,但愿 他们有好运气,带点什么回来 落日的神灵出现在深邃的巷口 先贤杳
流逝的记忆 那些美好和伤痛 经过时间的陶冶与沉淀 都变成记忆。里面有酸甜苦辣咸 五味杂陈。个中滋味只有独自去品尝 不能分享不愿分享不屑分享 很多人从你身边走过 有过停留和交集,甚至一起共过事 都毫无例外回到自己的轨道 分道扬镳,用自己的言行去描绘自己 完成自己。点滴的过往填充不堪 回首的记忆,写个人史。卑微或显赫 也仅是如蜉蝣的一生,短暂而缥缈 该放手的放手吧,别舍不得
六月你将独舞 六月,艾草行走大地 季节的颈项,悄然的方向 蜗牛也有了千年的打算 不必广为人知,犹如一枝艾草 百年犹贵,行人匆匆向前 大山在身后行走,缓慢得 人们习惯了它口噙的艾香 也习惯了玫瑰的睡眠 你将独舞。六月的密码 不需要谁敲击音鼓 不需要推敲一份 给时间的呈词 不舍的山泉伴音,山月 是命运的送行 时间给出的意外,独舞将解读 小径分岔的花园 花园给人错觉,以
石刻 孤身一人至洛阳龙门,十万余尊石佛 集体接见了我 那么多石佛,有的断臂,有的失首,有的 无足 原来,石佛的肉体也曾遭受过刀剐 石佛肚皮大,但皆怀慈悲之心 我拜了又拜,仍不能将它们全部拜完 面对洛阳,我有未竟之愿 天凉暮薄,落日喊我一起下山 我和落叶一不小心被风儿绊了个跟头 松垮的身体却滚出一块石头 我大惊失色,有人脸在石头内部晃动 我慌忙将它抱在怀中,像抱紧命运
与父亲并排坐着 与父亲在河边并排坐着 己记不清,小时候我怎么依靠 身边的他,才长大成人 之后聚少离多,我俩在遥远的距离中 丢失了交流的言语 母亲去世后,他最先在空旷的山湾里 学会了自言自语。我猜想 他己将这种方式 变成了驱逐寂寞的工具 并排坐着,我从他身上 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父亲,再也不会躬身抱起他的儿子 而我,僵硬的身体 也不好意思依偎在他的怀里 岁月,就这样不知不
九月 九月将到,再不收起逆光之心 就晚了。我所期待的一次远方之旅 屡屡向后推迟。听说阿里就要下雪了 聂格木大冰盖暂时止住消融 红衣喇嘛在转经筒旁,重新更换了滑石粉 在长安,寺庙外新绘的壁画将要完工 几头奶牛、十来亩向日葵,还有 一些长袖子的人忙于舞蹈 而在北方的雁门关外 南瓜熟透了,粉白藜麦花一层层 漫上坡项。我们都是来自唐朝的人 喜欢羊驼,和永不能抵达的海 我们是一只洛
在家乡,树都是亲人 乡亲们不记树的品种 只记得能给自己带来幸福的树 麻栗树烧的炭 能把骨头的冷,烤出来 杉木树修的房子 能拒绝风雨和凛冽 板栗树结的果实 能填住饥饿 油茶树的油籽榨的油 能产生人间烟火 柿子树上的柿子 能让人看见火红的秋 甚至那些无名的树 都可抱在怀里 让人放心地亲 漫山遍野的果树啊 都是可以任意用力摇晃的亲人 (选自《草堂》2024年11期)
旧报纸 俗尘凡世,原本就是这样 各有各的归宿 就像一张旧报纸,新闻与广告 人文与财经,各归其类 时间编排的旧报纸,显得如此抽象 非你我所能旁通 行走这世界,从晨光到落日 双向奔赴。己到了人生的黄昏 我一手倚西窗 另一只手,摊开一张旧报纸 看折痕里的风雨,看草木由绿变黄 上世纪的往事,己字迹模糊 我只得依靠想象力 重新辨认和梳理青春的含义 在二维世界里 一个人的视野,
风过群山 树木总能顺手抓出风声 挥一下拂尘风便去弹奏流水 抚遍群山的姿容骨缝及其疼痛 山上的树御风凌空站在高位 以空阔深邃和浩然为中心似为统领 尽管这样 我们也不能像树一样 故步自封于一域一池一城 多少个日月晨昏 只能倚窗徒看 远山踏浪为落日火中取栗 云拥天空喜极泣雨那些不能相拥的风景 其实我们只想零距离看看憔悴的穹隆 是不是还那么薄脆是不是被岩松挥帚一扫 就破雾就拨
朴树高耸入云。树上的喜鹊之巢 在秋风中逐渐明晰轮廓 我特意在树下近距离观察 喜鹊衔来的枝条匀称而整齐 粗细相当。长短适中 横交竖叉。巧夺天工 直到冬日的树叶凋零精光 一团圆形的鸟巢无可遮掩地架在树杈间 如一颗黑色硕大的地雷 当飞雪飘零。鸟巢则像白色的毛线球 孤零零地悬浮在空中 春风吹来。朴树的枝条便开始返青 先是毛茸茸。然后绿油油 初生的树叶在阳光下闪耀 鸟巢在春日的蒸
炊烟记 炊烟不是吹的,历来服软不服硬 在辽阔的天地之间,唯有细如柳丝的晚风 它乐意,与之纠缠不清 它一直渴望一把板斧,把劈柴劈开 再借助一把火逃出年轮 成为天空棉扯扯,又理还乱的部分 我终于理解了它的拒绝燃烧 把发光发热留给火焰,甚至它哪里也不去 抱住锅底,像一个人的怀乡病 我就是在锅烟灰中被黑抹大的孩子 知道除了一柱炊烟,再也没有什么 能够扶住一个家摇摇晃晃的日子 而一
这是我见过最年轻的一个 钢筋工。红色的安全帽下 汗渍的几绺头发,仍保有杨柳般的颜色 但他赤裸的双手,却青筋毕露 和钢筋上的螺纹一样 扭曲,甚至有几分不安 他每天重复的工作就是 把一根根钢筋调直,连接,切割,成型 搭成一条路或一座桥的骨架 像耍蛇人一样,再拧巴的钢筋 在他的手下,都温软如泥 当然,我也不好想象 他操纵着切割机的时候,是否 也将过去的生活彻底割裂 我也不好猜
晚宴 坐在大地这个餐桌边, 今天的晚餐 主食是落日,汤是洞庭,湘江是饮料 我不喝酒, 也不学古人挥舞水袖。 最庄重的仪式是包裹好前半生,向苍茫鞠躬 也向逝者鞠躬—— 幸运的是我还能如此奢侈地活着。 路灯慢慢亮了, 银盆南路晃动如一根新鲜的辣椒。 一个人的晚宴, 神是大厨,在命里忙来忙去。 我把所有的爱,都咽进去 直到肉体面前只留虚空的瓷器。 古代的人种了满天的星星
鳄湖岛上的白鹭 这天上的白,与地上的灰 简直就是绝配。由古而今 白鹭栖落枝头,鳄鱼匍匐草地 白鹭在天空展翅,翻飞,盘旋 鳄鱼在水中游弋,抬头,摆尾 让整个湖、岛灵气活现,美不胜收 旭日朗照,清风吹拂 岛的丛林上鲜花凝露绽放 一个个如仙女舒袖,轻吟,劲舞 鳄鱼像一块块被扔进湖中的铁石 腾起水花四溅,涟漪四散 快乐得像游龙,袭人眼球 那倒映水中的白云,像驮着鳄鱼 在天上,在
三星堆地望 地处两条山脉之间: 西距龙门山东麓三十公里, 东距龙泉山西麓二十公里。 亲疏关系一目了然。 三星堆人落子三星堆时, 西边的龙门山不叫龙门山, 东边的龙泉山不叫龙泉山。 那时,西山名西,东山名东。 出自龙门山的鸭子河 带着三星的反应堆,和星光反应出的 超大流量,由龙泉山用三峡的力量 一峡一峡推送远方。 为避免日落西山, 三星堆人向紫气东来的方向多走了五公里。
时间之书 发黄的文字,残余变形的 偏旁部首 一旦提炼出细节和线索 就可返回到模糊的过去 而残缺的页码,在历史的横轴 寻找旁批 在时光的纵轴研究注释 像一个钙化的漏洞: 无法治愈的隐伤 秋日的书签。修正了抵达的方向 取下书架上另外的书 对照读过的章节 再紧了紧装订书脊的暗线 ——没读完的内容 加上后记和封底,构成了 人生后面完整的部分 凝视 我凝视着邓家湾公园里
在河之州 光阴之上,一个人穿过 花絮,灯影 来到河边左岸,右畔 散步,观景,看书—— 隔岸钟声在一滴水中敲打渔火 声音忽低忽高 ——船来自哪里,摇橹划过无形的篱笆 江帆,流水,两岸桃花 一场宏大的叙事 白鹭飞过去,碰到天空拐角的影子 钓鱼人看见了 慌忙收起鱼竿起身而去 她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仍耽于岸边 躺在蓝天白云间 接纳阳光和微风穿过自己,爬进她扣在 脸上的书中
槐树本纪 暮春时父亲下到门前的小河里 在齐腰深水中分开水草与淤泥 麻绳在泥草中摸索,他要将 沉泡大半年的槐树起上来 用铁锹铲去湿黑的皮 再曝晒一夏 在给槐树拴上麻绳时 父亲像槐树一样沉在河底 他直起身时,将绳头 准确甩给我,光身上岸 我们共同将其拽了上来 父亲与槐树浑身流淌着河水 秋风刚起时 在祖居屋有花台的院中 他与邻居的木匠用一把大锯 将槐树锯成一片片木板 粉
秋风辞 倘若你未曾独站悬崖之上 我不会和你说高处的秋风。倘若 你不像荒原上的枯树,一棵棵 挨过白晃晃的刀,我也不会 和你说低处的秋风。倘若你未曾 去大漠、过阴山,我更不会 和你谈论天下秋风。一只鹰驮着 十万吨大风飞翔,我指给 你看:天空凌乱——连夕阳 这朵葵花,也被吹落 一条河流,我只爱流经我的这一段 一条河流,我只爱流经我的 这一段——多么美好,那么迟 才让我遇见你,
草色 秋风,抽走草色时 一群马在低头吃草,掉落的草籽 一半留给候鸟,一半还给大地 草,断送了性命却豢养了它们的命门 远山苍茫,轮廓模糊 仿若躺倒的老人忍着疼痛 黄昏,雨即将来临 饱吃、足饮,只会掩自己的衣襟 一个人,德行就摆在那里 学不学羔羊跪乳,孝子不会忤逆 云,把吸纳的水分返还草库伦 雨水,穿过草断裂的伤口渗入根底 草地湿滑,一位牧人仍在吆喝 大片的暮色压了下来……
那年 风不大 水面和空气同时产生波纹 蝴蝶和蜻蜒有着小幅度的颠簸 转向是灵巧的,目的地是盲目的 羊眼里噙着夏末和响铃草 瓦片有着怀旧的颜色 我躺在开满野花的草地上 碧流河无声地流向远处 洪水过后 干净的河滩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 蚂蚱从我身上蹦过去 然后消失于更远处的秋天 苍穹那么蓝,归于浅淡的忧伤 小镇 雪已经下过几场 河流封冻,冰层抚平了最后的浪花 芦苇还能接收风
黄河 多少年了,黄河在天边晃动一下身子 地平线上,就会有雷声滚动 更多的时候,是在各类图画中 黄河拖着沉重的肉身,在大地上 迂回。它有淘气的时候 像驴打滚;也有飞翔的欲念 用波浪,甚至瀑布,替代翅膀 当然,这些都是想象的。从童年开始 它就像一条影子,隐匿在我的体内 像一条孤独的地下河。而现在 我站在岸上,黄河通体透亮 那么平静,像一位抱病归乡的将军 不再用伤疤,复述那些惊
田野的动荡几乎有一半是昆虫所为 ——昆虫像一把勺子搅动田野 神秘的代入感击打橡果 花期是公关术的一个分支吗 至少有三个月,花期像一盏灯 在田野里晃来晃去 更深的犁沟。更长的果实带 月光的迷魂阵,银色的蜜和歌谣…… 然而离别终将回到瓜瓤一带 那儿,死亡己上路——带着它黑色的嘴唇 不停叮嘱我们—— 去迎接那尚未到来的…… 一个一个月亮,从自我的 羽毛上掉落田野,有如献祭 生
山色渐暗 看不够。怎样形容不属于自己的美 你的雾色,眉角 泉流转弯的部分 和带不走的,和因此产生的沉迷 让人狂躁。 如醉酒后 对抗寒冷的姿势 山色渐暗,我的夜晚通明 接续下去,很多时候 已经超越了思慕本身。可以续写 可以制造更多的可能 用凿子刻下的诗句 附身石头的所有箴言 当你相信,当你默许 长途阅读 有些事是慢的。比如花开 不仅慢,且未必开。比如阅读 化解碎片
沿河而行 除了舟楫,你很难走完一条河流 无论是去往上游,还是下游 有时礁岩挡道,有时 蜂鸟野花将你挽留。有时 根本就没有路,让你 不得不羡慕,水中的一尾鱼 水上的一只鹭的自由 河流的前世 是高高在上的云朵 今生却一直匍匐在大地上行走 对万物,都报以仰望之姿 怀抱恒河之沙,也拥长天一匹 沿河行走,上游和下游 同一处风景,在两岸 有迥异的心情。唯有风过处 彼此的血管里响
蛛丝马迹 后来,这个笨拙的人 在尘世走来走去,目不旁视 只专注于一件事一 由东向西,寻找蜘蛛。她需要蛛丝 又自西向东,寻找马。她需要马迹 记不起来了,谁告诉过她 顺着蛛丝马迹一直向南 就能抵达她今世,唯一的秘境 那里有白翅的蝴蝶,如乳的山岚 玫瑰沉浸其间,安静地开 “您是否见过,吐丝如银的蜘蛛?” “您知道哪里有眼神澄澈的马吗? 它的蹄印,像轮廓清晰的月牙” 有好几次,
秋到敕勒川 匈奴、鲜卑、柔然、契丹、女真、蒙古 一拨拨名字纷涌而来 胆小的土拨鼠洞穴前 牛羊的粪便那么新鲜一 它们嬉闹、厮杀、爱恨、世代相守 秋天的敕勒川,天苍野茫 蒙古包是散落草原的云朵 背负行囊,我在云朵之间醉步 不远处,几匹蒙古马在围栏里扬蹄长嘶 它们是千年前,疆场上我过命的弟兄 每个人心里都驻着一片草原 吞下刀片式的风沙,月圆之夜,掏空自己 秋英缤纷。一位蒙着面纱
立夏,父亲记 午后有轻雷, 他站在河南的旷野,他的声音含混而空远, 他不再是我的父亲, 而是那位近乎神明的远祖, 把一块璧投进黄河,忧虑重重。 “杭州天天下雨,我只剩下最后一双干鞋 子。” 这样说,我是想告诉他, 南京的鸡鸣寺早己空空如也, 而楼下那位老人, 两年来,一直冻结在儿子带给他的屈辱里。 我问起那群白鹅, 事实上,我迫切想知道,他如何克服了祖 传的恐惧。 夜
留出一段时间 刚学会跑 右腿就不会站立了 我的一双手很有劲 上树爬墙,不比同伴差 娘下地了,就把我锁在家里 我沿着歪脖子槐树 爬上门楼的平房上 等着娘回来 以前爬过的杨树槐树柳树 如今又以拐杖的形式 回到我身边 每当春天来临的时候 拐杖上就会长出尖尖的嫩芽 扎得我的右腋下一阵生疼 在家乡的田地上 我常常会停下脚步 给拐杖扎根 留出一段时间 寒江独钓 所有的鸟
手帕 一场轻雪延宕了所有的时光 适合打开,尘封的书橱 和裂痕愈发沉郁的那扇柜门 把陈旧的往事再翻上一遍 整整七年过去了一一 您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衫上 已经散发出,土的腥味,炕的焦味 和岁月深处无法回避的霉味 唯有那一沓大大小小的手帕 清清爽爽地躲在往日的岁月里 有松风,有鹤鸣,有龙吟,有虎啸 有祖国大好河山的千沟万壑 甚至还有,一枝孤零零的墨梅 倔强地开在百无聊赖的午后
邂逅一只落单的藏羚羊 黄沙蔓延 稀疏的草 早己枯黄 在这荒无人烟之地 一只藏羚羊刚刚穿过铁路涵洞 它担心,它警觉 它短小的尾巴 像风中的一把枯草 不停摆动 “我难以用词语给它 一个不朽的身体” 也难以证明 我是一个好人,没有伤害之心 它回头看我 突突突地打着响鼻 仿佛随时都有射出自己的可能 它是落单者 我也是 它是精灵 我却不是 但我最担心的是 今晚,我
当我们凝望大海 当我们凝望大海 往事随着波浪起起伏伏 阳光下,有些熠熠闪辉,有些沉于海底 我相信那些无聊与懒散的过往 只是随波逐流的泡沫 有着深深印痕的往事,往往 搁浅在礁石上 凝望着近处或远处 思忖着远去的,消失的,或尚未发生的 点点滴滴的事,或一闪而过的人 他们在黄昏的海平面上 仿佛充满整片海域,又或是 从未存在过 当我抬起头,远方空旷 海就像一位抚摸我额头的老者
伞 如果把一场雨缩小,缩小 最后缩小到我们肉眼可以看到它的边界 不知道雨会是什么形状 方的。圆的。 还是会像一页纸?边缘整齐,可以翻动。 如果雨都已经那么小了 走在里边的伞,就要用放大镜才能看得见。 一个诗人把放大镜摆在一部书上。 我问好用吗,他说 好用,连地上的绣花针都能看见。 他在开玩笑 绣花针掉到地板上又不移动,地板也不会 动。 而伞在雨里,还不只是移动那么简单。
山中来信 从日出坐到正午 坐在松树、山核桃树和黄栌树中间 是你,更多时候没有造访者 你独居林中,看梅雨 湿了残雪,听松风和暮涛 牧羊人在山峰上喂养他的羊群 他的思想比山峰还高 远处孤峰,看上去像佛头 山泉水流至石砌的小池 舀不完清冽的水 舀不完的月光和虫鸣 每一只鸟都可以把山叫空 木屋空,石阶也空 你去山中采药草 有时采清晨的露珠 有时采雨后的蘑菇 山中寄友人
春天的样子 带来春天的 不是一场春风,也不是花朵 两只欢悦的喜鹊在树梢上 对望 或者跳来跳去 树梢上就有了春意 它们叽叽喳喳叫了几声,又转身飞走 偌大的天空 像是春天来了 多么幸福的鸟儿 在我们心里荡漾起来的 正是春天的样子 桃花和雪花 三月,桃花开了 就不想再看见雪花了 桃花开了,花枝乱颤 开在心里 雪花落了,冷入人心 桃花开着开着,毛茸茸的小桃子 就会长
一个有光的早晨 稻子已经收割了,但新生的嫩芽 还在水波里拍掌欢笑 路边的山茱萸,涨红了脸 等待一双双长满老茧的手,接她回家 柿子树脱下了厚重的衣裳 炽热的目光,望着不远处的瓦房: 早餐的炊烟在自由伸展 一只黄狗趴在地上,目光所及之处 漫山的红叶都在风中招手——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我在秦岭深处,一个名叫皂角湾的小村庄 发呆,随意走动。我看到光 替我把这些朴素美好的事物
草舍利 经过夏日的干旱天气 它挺着一口真气,匍匐到了秋天 那时仅有的叶子,托举着斜过来的阳光 不曾有过懈怠 我猜它肯定还会有许多旧故事未讲 便在一个雨后来看它 它歪倒的茎上,还有一些凌乱的鞋底齿痕 叶子在寒霜之中,残破如一幅古老的画 我怜惜地坐下来,挨着它 想说一说我准备放弃的一些打算 低头时,看到它托举着滚圆的种子 黑黑的种子,带着棱角的种子 发散着一团黑色的光 像极
在火星基地漫步 从昨日开始枯涸,这瀚海落日 在一种低伏的姿态里 把我们吹得影子般的单薄 海拔占据了我的身体 风蚀的土堆和沟壑同样纵横于体内 给予我想象的欢乐:但没有植物 这里一片死寂,除了我们 这些活跃的人,万物的命名者? 不,只是觊觎群星灿烂中的孤寂 用我们的经验去引导 在这不毛之地,我们挖掘出 陌生所带来的美和震撼 那蓝色苍穹的一跃 一抹外太空的荒芜?曾经 这里幽
光痕 车间的游标卡尺,一直探讨余量 一块钢坯灵光乍现若有所思 图纸的标记 被信念传递,抹着一沓苏醒几何 忽明忽暗。不折不扣的决心 在没有确定的细节,还有疏忽瑕疵 窥觊。早有定数的思量 被粗糙切刀小心翼翼地剥离,像尘封己久 的来信 在所能控制的长度范围 一块钢维系着应有的尺寸与气息一 伤感、庄重、迷离 且充斥着未知,闪烁疑问 父亲,泛着光。在能够抵达的精度 在时代齿轮强
在这片田野上 麻雀从田埂上弹回树梢,又从树梢扑簌簌 撒向田间,仿佛为了保持 别有深意的交流,我们怕是无法完全理解 任何一个句子。在这片田野上,语言 有另外的含义,它既不是我们的特权 也不是我们随便动用的工具 一粒种子就算不发芽儿,泥土也在欣然 接纳 天气晴好时,极高的能见度把更远的物象 拿给我们看,不必指望成为田野的一部分 虽然我们也土生土长过,虽然茅草和打碗 碗花 从没
无法分装的乡愁 把生抽、蚝油、料酒、醋 和自己的汗珠、喘息 重新组装成箱 离家的日子 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库房,是每个清晨 拆分自己的地方 多少张送货单,就要把自己 拆成多少份 那些份数,也是 工资条上数字的长度 我需要不停地拆分重组 才能在他乡这个昏暗的角落 组出一个满月的配方 而六年多未曾拆分的乡愁 一直躲在心里 独自发酵 厢货情人 四米二厢货,是我的
白莲 都还醒着,都失眠了 都屏住呼吸,都止住了狂乱的心跳 无暇分辨海面与天空的界限 静等清风拂过面庞 想把情绪的冰点压到最低 想让理性更多一点 当水的深处传来莲花开放的声音时 眼眶却猛然湿润了 这是一个梵音渺渺的夜晚 月亮己开成一盏白莲 而我,只是伫立苍穹之下双手合十 默默祈祷的,那个俗人 红气球 给个理由吧 你为什么把身体当作一根火柴 擦出黑暗的光芒。试图用有限的
被光芒围绕 未进入冬捕现场 无数风力发电机旋转,向我们 发着空旷的信号和祝福 而祭湖醒网的调子 令燕雀静止无声,人们望向高空 云彩四散,似五颜六色的鳞片 钟声震荡 传向一株株摇曳的芦花 庄严而闪耀的光,将我们团团围绕 听见马群嘶鸣,马蹄声 在冰上敲下重音,天与地融合 鱼群欢腾,跃入流动的星辰 我听见那些声音 夕阳西下,查干湖上渔猎的马群 仍在旋转,拉着绞盘 车声、人
你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 所以你收拢翅羽 停了一会儿。也许是一个世纪 百货大楼楼顶停摆多年的大钟 从城市至高处与你形成某种呼应 黄昏,这个虚空的琉璃容器 善意地给你腾出位置 街道空阔,痛感尖锐如刺 夜色裹着大氅赶来 黑色穹顶垂下万点星辰 亲爱的,存在不过是一场误会—— 我们都在失去质量 从肉身到灵魂轻如鸿毛 幸好我们各自转身,避开意料之中的风暴 漫天落叶骗过雨水,世界重
牧场 山脚下,几匹 静静吃草的马 就可以组成一个 阳光之地 光线沿着它们 发烫的脊背,微微起伏 越过小溪,延伸到 不远处的山峦 又将它们的影子 一一叠放在金色草场上 裹着头巾的哈萨克族女人 弯腰走出毡房 向远处张望着 似乎又想起些什么 闪着一身光线 又进了毡房 如果这时候你感到口渴 你只需带上同样的光线 去敲毡房的门 就能看见,奶茶从茶壶里 倒出来时,也像
坡塘 当水被圈禁 塘就是一头生锈的猛兽 它常用意念吞噬万物 白天它用磨亮的铜镜照见永恒的太阳 夜里它伸出隐形的利爪 想象爬行、啮齿类动物 如何落入口中 积满淤泥的塘底用它全部的力 把精密仪器般的记忆推回岸边 一座倒立的塔建在嗡响的山麓间 深井水泵一样强大的心脏抵御着 时间的侵蚀 水滴像无数信徒 在四面壁垒中获得自身 一时不知该向上还是向下 但见新枝摇晃 夜色荒芜
挽留词 当我一次次尝试在纸上挽留一些词 或许在某个瞬间你会觉得它们是 臃肿的,仿佛一些没有骨骼与血液的 肉的堆叠,肌肤犹如一个不让它们 坍塌或彻底垮下来的口袋,使站立 近乎一门艺术。存在的学说被放大 挽留词,或许挽留下来的是另一些 需要表达所在。我们所需要的 并非另一些词汇的集合,它们的 堆叠,似乎存在另一种隐秘的忐忑 挽留词,犹如挽留人一样艰难 当那些词浮标一样浮出,或许
鹿铃 啃食着苔藓 和入秋鲜嫩的蘑菇 植物自然生长 使它们的体壮膘肥 如最后的悬念,深陷于密林 也深陷于鹿铃声带来的 神秘秩序 鸟叫声渐止,驯鹿陆续返回营地 风,根本吹不动额尔古纳河的枝枝杈杈 一切安如静物 仿佛不善于表达的鄂温克族老人 一生的大雪,被鹿铃声带走 但并未走远 阿帖 星光过于朴素,在天上 如同河水中。常常在睡梦里 一场秋霜,便悄无声息地覆盖了 额尔古
题王希孟 背海,面山 在一处无名山坡上,落下脚 主要的功课是:看山看水 十八岁的少年王希孟 在宫廷里 走进了宫廷外的世界一一 那个粗糙的 治印、织绢、采石、制笔、成墨 的挥汗如雨的世界 由此,通向一个 他从未见过的画的世界 在他之前,亦从未有人见过 这少年,在宫廷,屡遭挫折 但因为一幅画渐渐成形 他在简陋的画室里 终于将自己全部献出 十八岁的少年王希孟,生平一无所
凯风南来 时间虚耗半生 想一想都是月缺 毕竟月圆只是每月一次 盈与亏就这样顺其自然吧 凯风南来 依旧与我周旋一年的春事 父亲深耕南山 我教书伴读 孩子们往返在学校和家院之间 日子翻动在指缝漏进的阳光里 迷路的人欲将眼睛里的深渊 走成坦途和未来 我们继续向古老的大地与星空 求索智慧和前行的路途 南风微动处 一个人仿佛自己的指针 在钟表一样不停地转动中 抚平丘壑,一
寸心山河 清晨的群山让我直起腰来 看到由暗变亮破晓的晨昏、明晰的树 被我吸进肺腑里那些云彩、蜂鸣和草木 在心中相认相识相合自成一体 骨头自带人世火焰内心晃动整个大海 寸土寸血寸命血脉相连自有亲人见证 寸心寸草寸金不屈的丹青连绵的山脉 群山涌动多少热血悲歌 雷啸百尺,大地泫然 山重万籁,草色凝碧 对这个恨了又恨爱了又爱的世界 歌唱世无战争,歌唱世间众美 一朵花开正是一种复活
人间烟火 在燃着的灶膛提取影像 暖暖的色调,是我一直喜欢的模样 门前桃花开了,摘一朵 别在母亲鬓角 灶火映衬,那脸颊比桃花还艳 红辣椒串起记忆,适合抒情 适合从浑圆的南瓜中 品味生活的本色,一双灵巧的手 在锅碗瓢盆的 交响里调和每个拘谨的日子 ——母亲不识字 但在灶台前穿梭的脚步明显踩正了 一首诗的节拍,只是 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仍旧写不出这首诗的烟火气息 那些被时间
半山腰 落日滑过河面 旷野陡然变得开阔起来 那一抹殷红令人痴迷 高原上风迹明显 世界仿佛正一分一秒地 剥离我们。而收割良心的夕光 在静谧中分泌出百草和万木 我站在你看不到的半山腰 望着岚气接近丛林 山雀回到山谷,收紧翅膀 而一处古朴院落里 蹿出火苗的灶膛 与彼时的天空 相互映照,又相互融合 秋天词 秋风扫人兴致 那些开得有模有样的桂花、芦花 一夜之间会枯萎凋零
向暖 枯木与雪花之间 曾经是春雨的潮汐 绵延起伏 “衰亡是一种生物结痂的过程” 草木的气味终止前 必有一种柔软的色彩复活 站在太行山上 遥望冰封的大地,一条细小的漳河 急缓之间,怀抱微弱的火苗 拉下群峰褪色的外衣 为某种闪烁做铺垫 这单薄的清澈 荡漾在生活的纹理中,一个人的黑夜 就有了预约的星光 “果实在一粒沙中隐藏并逐渐成熟” 我想到布谷鸟空灵的叫声里 正滚动着
陌生而又遥远 铜铃山石阶连着石阶,要走很久 才能登上山顶 人间这么多的喧嚣,会被山顶收了去 人间这么多的苦,会被山风吹远 怀念一起登山的日子 看破红尘的行者,又一次跑向白云 白云那么轻,那么远,但会一朵拥着另一朵 我们离得这么近,这么陌生,连句话都没 有说 连心潭 藏着两颗心 一颗是我的,另一颗也是我的 你会深陷,翠碧的潭水 一边欢喜,一边羞涩 再深的水,关在爱人心
望海 在山巅,你可以看见大海 看见白云生处涌起的绿岛 你可以听见山脉连绵的海岸线 涌动旋律,少年开启纸船 你可以轻轻荡起双桨,浪花缤纷 左边紫色野牡丹,右边金黄的悬垂决明 你可以是王子,是公主 但你们都不是本岛渔民 你不得不承认,谁也无法真正体会 山中一日,如何捕捉满天的星星和月亮 给松溪 农历九月十五的黄昏,温软淌水 河岸边的斑茅草长高了,结实了 河中央有三个完整的椭
高山草原 一轮圆月,掉在草地上,像金属手表, 在草丛中,找到,夜幕前的蝉鸣。 曲线的情欲,和山峰的腋毛, 让我目睹,山岭水墨,重叠的静默。 而傍晚时分,草地上的躺椅, 像肌肉,静止在,风暴的中心, 山峦如骨,点燃,云朵的疾速枯萎, 火焰飘浮,点燃,夕阳斜坠的边界。 如同找见河流,山谷中柔软的手臂, 或者是,水滴抱紧水神,刚坐过的, 石头的浑圆。如同风,抱紧树的虚无, 掠过头
观山记 从岑溪跃上云贵高原 海拔一寸寸抬高,车带着我们疾驰 风在后面追 云白得安静,仿佛沉思着 群山臣服,在阳光里,在阴影中 站在高原的边缘 群山很重,我们刚刚拖出喘息的身体 群山很轻,一个镜头就将它拓在纸上 在七星大桥旁虚度一个下午 不要总想着如何过桥 其实,坐在桥前的短廊里 虚度一个下午,就好 鸟鸣零星地,在暗红与深绿间婉转 不用睁眼,你就知道 一排紫叶李绿荫垂地
耕读传家·收麦 我的麦子 我自己割。天气好,就 谢谢老天,我慢慢割。 天气不好,在下暴雨前我就抢着割。 我种的麦子,我来割。 门前的东渡河任性。我也一样。 它唱它的,我说我的, 我忙我的。如果小燕 小君小荣阿峰来 帮我,我可以 像屋后的翠竹暂时在 风中歇那么一会儿。之后 我继续割,我继续晒…一 如同麦子要抢收,或一把一把地割, 割麦和晒麦,朋友来 帮我不拒绝。 正
秋日 太阳立在狗尾草的芒针上 像是彼此张开了光华 时间多汁,着色中的画卷瞬息万变 凝神的秋日将果实取出 栾树,柿子,枫叶 少女,妇人,消瘦的老人 从丰溪河的倒影中走来 白鹭与狗,从河滨公园的水杉间 穿过,消失于各自的路途 你隐藏的身形渐渐露出 暮日的爱抚镂空了眼前的万物 提交自己,作为一种收获 (选自《诗刊》2025年4期) 挖春笋的人 春日的山头呈现出兴旺之势 花
祁连山:细水河 祁连山会收回一切吗 还是几年前的细水河吗 还是一根月光针线,穿过雪山、草甸、山谷 缝合细碎不同的生活 还是那么手脚冰凉,还如少女眼睛蓝色清澈 只是波光石头上老年斑又扩了一圈 我问过的路还蜿蜒在那里,只是腰弯了又弯 土塔村之老人又有几位头顶白雪告别世界 可能此生不会再有重逢日子 几位老人绕着尼玛堆,一圈圈寻找来世之 方向 青石垒砌梯田 土豆花羞涩躲闪突然闯
敬意:致山水 在我诞生之前, 山水已拥有圣贤心。 当我一脸歉意来到这里, 算不算为时己晚? 碧波死去的地方,长出山坡, 山坡上为什么生长着古老的桨? 为了表达敬意, 我背负一只小船, 游向一幅山水画的对岸。 这期间,翠鸟 阵亡一样,插入时间的镜面。 当它带起水花弹向高空…… 嘴里衔着一座 鳞片闪烁的 塔。 闲逛:致一首滚烫的诗 读了一些冷飕飕的文字, 去九鹿湖转
镜湖 临近一面镜子时,世界停下了脚步 所有人都清醒了 天色渐晚,低头一瞬间 镜中事枫叶般簌簌落下 ——除了时间,谁也不会老去 夕阳有幸:一颗在天上,另一颗交给湖水来 保鲜 一些人环湖走动,进入水中,有夕光罩着 并不会消失。或在某一刻 在水的另一边,像一个分手的恋人 突然出现在你面前 惊喜太多,鸟也选择在水下飞翔 待那颗沐水的太阳洗掉浑身的刺 人间顷刻温存了许多 水滴
山顶独坐 在山顶,我独坐良久,想象自己 成为山的一部分 道路盘曲,像隐入尘烟的线索 两岸崖壁峭立,作为大地的肩胛骨 山风吹动鹅角髻,散漫的鬓角 附生草木沙沙作响,送来地球古老的问候 一天行进到一半,世界呈现出 微妙的平衡。阳光垂直照耀着人间 让生活的阴影 匿于无形,内心再没有倾斜的夹角 在山顶,我检视身体里辽阔的山河 借着挺立的海拔,矫正劳损的 坐骨神经 像一只悠闲的山
光线比朝阳更早降临 光线比朝阳更早到来,这是永世降临的光 堪比黄金,即便是隔着厚厚的粗布窗帘 也不能阻止它的探看,这时候 远山还有些模糊,地球正翻动巨大的腰身 每一天,我都被这庞然大物般的奖励所 鼓舞: 谁率先醒来,谁就会光芒加身,且凭空 比别人多出一段,可一个人据为己有的光阴 山黛岭上写诗 山山横列山山之外,山山不伍 一人盘踞一岭,此山我大,盛产孤独 万物为王,以一岭不
大江东去 浩浩向东,你背负了多沉的信任? 涓滴到巨流,你积攒了多少耐心多少恩典? 多少发生被阻止,多少停滞被重新激荡? 此刻,静水深流,一点也看不出 那些沉降、挤压和脱缰之怒 “多么忠诚,曾经又多么叛逆!……” 你不像我们中的任何人,却是 我们所有人; 你决不回头,让我如此心安。 休止符 江汉平原在胎动,群星村浮在四月里 因为太小,它总觉得自己还没诞生。 后视镜常能看到更
山寺 一早起来 看山寺与雾气 交换肺叶 松针小径上 风正搬运着半山谷的云 到了夜晚 老僧煮茶 白云无事 突然钟声撞击月亮 掉落满地 光的碎屑 眼前庭院 瞬间变成一口深潭 辨认 我们在辨认我们 而瞳孔在瞳孔里溺亡 你的每一次转身 都成为自己新的证人 在河床的皴裂处 也有阳光被泥土遮蔽 大地深处传来潮声 海在酝酿它的盐分 当树枝刺穿纸页时 年轮紧紧地锁住
群山有雨 我确信群山变成了汪洋 心似孤舟。我确信 半山凉亭,是前世的港湾 等我停泊。我确信 孤松之于悬崖,犹如 一个避雨的人,举目皆是绝境 我确信喘息未定的鸟鸣猿啼 曾在千山万壑中递给我 闪电和山洪的紧急避险手册 拆开雨水一层层包裹,群山 露出光头,在远处走动 雨水盈耳,盈口,倒灌进 我的船窗、甲板。我确信 这里以前是一片海洋 我所见的树叶和飞鸟 挂在枝头,有鱼的尾
一个美好的晚上 那天晚上,我们和父亲一起 在小镇等待昙花的开放 小镇的夜很宁静,风不断地吹进来 昙花一点一点地开,我们惊叹 同时又希望,它能开得更快一些 然而时间在夜里,总是匀速进行的 父亲说,昙花开得真好看 我们明早再来看它吧 花最后如何凋谢,我们并不知道 只记得它小心缓慢地张开 我们坐在旁边,轻声地说笑 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那都是一个 美好的晚上,值得整个夜空的星星
雪花回到纯洁的故乡 被寒冷研磨的水汽 转化为长有翅膀的精巧花朵 飞往原本属于自己的归宿 养育着林草和纯洁的故乡 一群冬月里回家的孩子 跟随相伴周身的急风赶路 与祁连山巨大怀抱相逢 放下肩头重量,做一个甜梦 目睹一座座山峰拉升银色船帆 拓荒千里的志向鼓荡闪现 想要划破灰蒙云层 繁枝茂叶覆盖世间沙石 云杉的枝丫捧着冰淇淋 灌木丛堆积奶糖,深林红锦鸡 探头啄食从天而降的美味
下午的幻象 下午的阳光像中午我买回来 吃掉的鱼身上的鱼鳞 在公路上树林间闪烁着 我在这闪烁的白色光焰上行走 一辆辆小汽车经过我身边 它们肯定会比我更早到达目的地 但我并不着急,如果 有目的地的话,迟早会到 我现在是被时间甩下来的人 能看到他们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树叶上白色鸟屎和蛛网里 苦苦挣扎的小虫,以及 途中不断变化形状的建筑 万物都有它们自己的变形记 我告诉自己一切
土家语 接下来就遇到了一个老人,和所有老人_样 像一张弓,头藏在身下,眼睛看着地下 田野,很宽阔,老人孤单得像一截枯朽的 木头 我用官话和他交谈,他没听清楚我要说些 什么 我只好再说一次土家话,这回他彻底听清 楚了 抬起头,望着我。看样子,他真的很老了 土家语,现在很少有人听得懂,基本上没 人会说 我只是用书中找到的土家语,和他说话 恍然间,我回到很远的远古。在家乡
岳阳楼记 要在高处,就太孤独了,草木拂不到你 仅有的悲悯不肯抬头 不肯将热血,投到星空深处去 让我们坐下来谈,杯中酒尽时,雁过高空 暮鼓把黄昏敲得通透 一颗日头就那么,落下去了 它要沉眠,或是在另一个维度窥视 洞庭湖的潮水轮番打磨着俗世 俗世又在一次次沉浮中,试图找回原貌 那些高谈阔论,在羽扇间摇摆着 我甚至能想象出谈笑里轻浮的少年气 风吹过后,都是草书,凌乱而无迹可寻
倘使从语言本体论的向度重新观照伊蕾在1987年写下的《独身女人的卧室》,那么这首长诗的言说维度便不单单停留在镜中之我的“自恋式观看”,“展现了自我在孤寂中的分崩离析的状态”①,而是越过平面的“女性意识”之上,通过“镜子”构建了一个自洽的语言空间: 她不能属于任何人 一一她就是镜子中的我 整个世界除以二 剩下的一个单数 一个自由运动的独立的单子 一个具有创造力的精神实体 一一她就是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