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强,1979年生,山东临沂人,文学博士,从事中国当代诗歌研究与评论。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与文化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现代文学馆特邀研究员。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后,《诗探索》编委。出版《烛火与星光》《消费时代的诗意与自由》《诗歌的重量》等多部著作,曾获“扬子江诗学奖”评论奖、“草堂诗歌奖”年度评论家奖、“建安文学双年奖”诗歌评论奖等。 1994年是《诗林》创刊10周年。虽然10年算不得多长,但
本年度《诗林》在编者、栏目设置等方面一如此前,没有明显变化。“90年代诗歌”在走向深入甚至渐次产生分化,《诗林》也走在更为多元、丰富的道路上。 第1期“青春诗镌”栏目发表了扶桑的组诗《一片乌云在唱歌》,有着清新、婉转、蕴藉的特点。《一片乌云在唱歌》中写道,“一片乌云在唱歌。一片乌云/在渐渐低垂下头颅的天空/在高高的白杨树梢静止了风//一片乌云 渴望聆听与被聆听/一片乌云是一片暗夜中独自呻
吹 雪 呼唤鸽子的口哨,湮没于西伯利亚寒流 从无穷的高处,有大片的羽毛飘下来 我栖身在北国某城市,正迎着大雪骑行 突遇猛吹雪,冰凌扑进眼睛里慢慢融化 雪问候鼻子、嗓子和肺,我只能用咳嗽回答 窗户保持沉默,风呼吸着高楼、尾气与车道 车辙混着尘埃,凝固成笔直的黑色浪花 吹雪占据了天空唯一的飞翔 你听不见,一片雪回旋到空中又摔倒的 疼痛;你看不见,两片雪在狂风里的 拥抱。在凡尘中扫
一片雪花扶起了整个春天 皑皑的白雪,是无边无际的春天 我的脚印踩在上面,好像留下了 一串串没有发芽的花朵 难怪,凛冽的寒风 不断地用鞭子 驱赶我赶快离开 我想快步穿过冬季,走进春天 可雪花的白与我的脚印 不断在对峙,而且形影不离 我便用月光填补那些 歪歪斜斜的脚印 可每填补一次 就被风吹走一次 我渴望快步走出雪地之后 尽快找到春天,或可以像风一样 洗刷我的过往。树杈
冬日松花江 那个日夜弹奏钢琴的人 已不知去向 仔细看脚下的一条冰河 仍在翻卷浪花 独特凸出的花纹 绽放花的内部 白色的花蕊在微微颤动 我说的不是冰凌 冰凌是另一番场景 迎向光的时候 细小又强大的光芒 让你不敢睁眼 却又经不住诱惑 屋顶,草上,树上 你看到什么 就是什么 是瀑布飞涌 是十万只银色蝴蝶翩跹 十万只白鹭起舞 你内心的交响乐 有巨大的轰鸣 一个人
一片雪 我多么想做一片雪 落在这个城市里 化作点点,纷飞在各处 而这当中有你要去的路 我多么希望 你会停留,会抚摸 会让我落在你肩头 看燃烧的火焰 将我消融 流进你的衣袖里 流进你的眼眸里 也许,还会流进你的心里 我希望 这片雪,不会给你带来忧愁 它会飓风般燃尽所有的枯萎 干脆的雪 二十九年间,我看过多少场雪 多少场雪,落进我人生里 不知晓,也没想过 直至,
若你是雪 若你是雪 就在夜空中诞生 像一个微弱的光点 悄然无息 落在孤独的屋顶 未曾留下姓名 只有寒冷的吻 若你是雪 就在晨曦初现时 静静凝固 成为世界的白色注脚 在树梢、在草丛 都是一个未竟的梦 若你是雪 就在春风中消融 化为清澈的溪流 在岩石之间轻声吟唱 用稍纵即逝的音符 抚平旧日的伤痕 冬 眠 不要惊扰,黑夜中沉睡的生灵 小心踏过冰冷的白霜 不要
冬天的某个午后 漫步在铺满面包石的百年老街 (我享受着被烘焙的过程) 仿佛时间在变缓 有汩汩的香气溢出 我不确定,这溢出是从我的肉体还是灵魂 直至雪的蝶群从云端飘落 一种盛开让我有了热切的张力 我舒展,慢慢打开自己 仿佛虚构的殿堂已经确立 直至邂逅在梦中休憩的少女 ——她穿着白纱裙 我还不能把她叫醒 而冬日盛大,一座岛上 有太阳的手指 按捺不住的瀑布种植的白桦林 她
冰雪的箴言 松花江暗沉的冰壳里 流淌着钻石的坚贞 维修班老李将钢架震动 转译成暗号: 鱼尾纹,鸟翎羽 都收束于冰的花蕊中 孩子们堆了雪人 黑眼珠映出老宅窗棂—— 那被夕光拓印的影子 罩向巴洛克建筑的穹顶 白鸽子落下又飞走 在整座哈尔滨滴水成冰时 又再次羽翼张开 冰雪的箴言说到底是 北国被风掀开的日历 谁伸手接住 谁就能用指尖把它裁成春天 雪与丁香 雪在枝头把光
我站在一场雪的预言中 雪中矗立的城堡 似乎是永恒的 雪中的她 只是背对着我 却已经让我在 灵魂的喜悦中 得到了整个星空 雪中的城堡,是语言的极致 我只是与她对望 就得到了一首诗的明媚 一段关于人生的箴言 我只是走上一条 雪中的阶梯 就走到了心灵深处 隐秘的呼唤中 ——那阶梯闪闪发光 在夜晚,照亮了人世间 最美的名字 而冰雪中,每一盏灯光都在 照耀这座城的明天
我深爱—— 这座城市的晶莹、剔透 以白银的质感 燃烧一个皎洁的人间 谁的心中 没下过一场大雪? 那些生活中忧伤的 过往,至暗的时刻 都被这天使,一层层 剥离、覆盖 我从一场大雪中 起身,迎着风 独享雪的款待 这尘世盛宴 将为我刮去 骨头里的淤泥 让我在它的抚摸中 做一个清白之人
1 寒冷让十二月变得亲切 雪达成另一种因缘,在哈尔滨 它是故人,是一茬又一茬的生离 渡过松花江后,我们该去向何方? 太阳岛上是否有刀锋般的阳光? 暮色盘旋在拜占庭式的建筑上,最终 落脚成一团雪白,光线一点点俯身 重叠在铺满雪花的江桥上 雪是无憾的,不争气的是我们 在江畔码头,我们去了又回 这一生没有抵达对岸 2 雪花寄给天空,枯叶寄给风琴 奥列霍夫广场上
雪,从西伯利亚的呼吸中飘落 妆点松花江畔的梦和北方剧场 我踏入雪的宫殿,任凭 北风舞蹈,轻抚我的脸 晨光熹微,冰雕的城堡闪耀光芒 剔透着工匠的挥铲范式 老老少少的笑声清脆 如同天籁,穿透寒冷的霜冰 钟声 盘旋在巴洛克的穹顶之上 这片土地的故事被冰封 又被雪唤醒 滑雪场上的雪橇 划破丝滑的绸缎 速度与激情,在雪道尽情释放 马迭尔冰棍在味蕾上弹唱冰与火之歌 行人在中央大
当我尝试做着称谓减法时 我的期盼随之压缩了空间 如博物馆里老摆钟重新拧紧发条 此时接到一个神秘电话 心脏加速澎湃着血液 那只饥饿的小鹿,开始快活蹦跳 一会儿跑上中央大街 一会儿跑到松花江边 一会儿跑进拜占庭式建筑 在这个豪爽而又纯情的城市,它落脚之处 必然雪域茫茫 每一个来此的旅人,因爱闯入新天地
松花江上 江面封冻,成了天然的游乐场 冰刀划开镜面,裂帛声清脆 我租来一辆雪橇车 任哈士奇们撒欢奔跑 风如刀,收割着脸庞 眼底却是无垠的畅快 对岸的雾凇如梦 我在冰上,追逐着冬日幻景 我入冰城来 火车喘着粗气停靠站台 就这样贸然闯入雪的怀抱 寒风猛扯我的围巾 出站口人潮涌动,热气腾腾 这座城,用低温与热忱 送上一份冰火相融的开场礼 中央大街漫步 异域风情在脚下的方
酒店的侍应生,早餐时间 总是问我:Coffee?Juice? 他会补充一句: 我记得你。 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儿 我驾驶敞篷车,沿着海岸线 在海面平静 海浪急迫的时候 走走停停。 午后,我坐在当地居民旁边 我们都很腼腆 远处,类似退役的船员们 玩着球类游戏。 我拿出整包香烟 他们用手势,比划着形容味道 分到一根烟的小伙子 骑上自行车,几分钟后 他的后座载回同伴。 我
雨后,街道昏黄 司机对着手机,吼拖拉机零件的那些名称 他还惦记着春天的播种 后座的我,想着到单位后 急于要填的表格 身处各自的小岛 扫码付了车费。司机和我 各奔一方 昨天去看孩子 他也是背对着我,看他的电脑 那些游戏画面不停切换、闪烁 栅栏之间的春天 她把老家的泥土 移入阳台上的花盆 一边念叨着秋天要腌芥菜缨子 起风的时候,她记挂村里老屋的栅栏 怕牛闯入无人的院落
假如我可以预见 我只在泛着咖啡香的夜晚写诗, 如果我可以预见, 我和每一个人的最后一面。 我不会哭着落泪,也不会谈及道别。 亲爱的,请允许我代替风贴着你的脸颊。 牵起你近在咫尺的目光。 我会带你去看我高中时代粉红色的晚霞, 白色的鸽子,白色的落雪。 像我拥抱你时,夜色的流离。 亲爱的,请允许我向你介绍晚饭后的轻风。 因为她代表着,我还留有幸福。 假若你还有更多兴致,我会再带
坟 茔 母亲活着时弯着的腰身 没想到死后还弯着 每当大地起伏一次 仿佛母亲因为疼痛 翻了一下身 棺 材 她给棺材上油的样子 就像在给自己准备一件嫁妆 修缮一间在人间破损的居所 她给一口棺材上油的过程 就是在修缮自己的一生 一年一次 一生一次 比 较 在田间 父亲的背是弯着的 跟成熟了的稻谷一样 在城市 我的背也开始渐渐弯曲 城市里没有稻谷可学 可是我的背一
战 士 雪花抽打着冻僵的灵魂 而脚步一刻也未停下 呈战斗队形散开,搜索前进 牛皮靰鞡鞋,像雪上移动的坐标 拨开松林的缝隙寻找战机 发现目标,敌人围坐一圈儿 拢起的火焰,吞噬着鬼脸 靠近,再靠近 战士数着心跳校正准星 不用喊打,直接开枪 枪管喷火,愤怒的子弹紧急出膛 手雷炸起了滚烫的硝烟 枪栓急速拉动 带烟的弹壳飞出,融化出一个雪窝 扳机开始发烫 战士的食指一次次弯曲
没有人在这里,除了你们 没有寒冷和饥饿,除了胃中的 草根、树皮,还有信仰 以及被信仰支撑的灵魂与肉体 当围剿的枪炮声响起 当八女毅然投入大江 当整条乌斯浑河都屏住呼吸 深秋的枪林弹雨中,突降一道闪电 照亮祖国的星空大地 她们以柔弱之躯为盾,成为民族的脊梁 她们在尘埃中伫立,在黎明到来时 把根须深扎进黑色的土地 冻裂的手指,时刻紧扣最后一颗信念 当子弹屏住呼吸,八位女抗联
可我知道 是的我也暗暗好奇 从未知晓任一处田垄的宽度 不能辨认任一株路边野花的 年轻人,对故乡的眷念能有多深? 我知道离乡者动情时,欲将城市 揉进身体 我知道雪霁以后,山林的面容 像只白狐误入花丛 我知道那些飘向高处的事物 拔升村庄的炊烟 门窗缝隙间闪身而出的锅气 行人的每次吐息 与雪中的视线 倏忽间融为一体 我知道自童年起便明晰的遗憾 ——不曾亲眼目睹过深秋的高粱
一 小兴安岭,张广才岭 涂抹下浓荫 庇护我冰雪的灵魂 哈尔滨 以冰雪为神来之笔,粉刷冬季的原野 密织我广袤而肥沃的一生 这座中国最大的冰雪城市 装满寒冷和南方人热望的眼眸 哈尔滨 又是中国最大的滑雪场,盛满 银装素裹的豪情 哈尔滨启动边关明月和辽远漫长的冬季 演绎冰雪的焰火,和四季的传奇 二 落下的雪,静卧在松花江的冰面上 风从北边吹来,太阳刚刚冒出头 北方的方言
光阴像一驾马车 光阴像一驾马车,在大地上留下辙痕 执鞭的人,也已苍老 他的脸上积满了愁云 刚从县里送粮回来,经过一座拱桥时 他猛然抬头,望见西北的天空 正涌出大片的红云—— 黄昏已降临,群马仍游牧于野 而不远的村落 响起一阵熟悉的唤儿声 一杯酒流放一个人 悲喜壅塞在喉头。大雪染白了山河—— 命运重新给你一张纸,写下雷声、草木 月光,或者什么都不写,就让它空着 任凭风把它
故乡的冬妮娅之歌 期待一生远去的骄傲与自豪逆流而上 期待再次翘望海面与天空的蓬勃生机 但这不会永不褪色。 遗忘了多少村庄和稻浪 还可以重新画一幅青山绿水的画卷。 可是我爱过的人再也不会让我去爱。 我踏过的小桥可以再展开翅膀飞一遍。 采过的野花可以再去老地方采一遭。 唯爱过我的人永远不再与我成双成对。 太阳看我是热爱人间勤奋写诗的孩子 俯瞰关山迢递与安静的书桌 黄鹂空啼云卷云
雨有涯,水无岸 从18岁到25岁 这7年时间,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 空茫的翅膀消失,或许本就不曾拥有 我恍惚,还停留在 过去的街道与楼群 怅然望着那个已走了很久的背影 暴雨。天堂也下起了暴雨 也同样伴有雷鸣 它下得很大,很大 可故事里的天空 总会在雨后铺开 一望无垠的玫瑰色光芒 暴雨。越下越大 在人间,淹没了卧室里唯一的床 床单被染成肃穆的白 转瞬却喷涌出靛蓝的海
逆光里的红叶 总是找不到最理想的角度 逆光区,事物自成暗影 天空这么蓝,蓝到无以复加或空无一物 一束红叶在逆光里,舞动着光 虚幻与写实,不影响意义 风,调制时间的酸碱 自然的佐证,印有日月的指纹 接下来,只有落锤之声 久久萦回 满山红叶,我无法认领自己那一枚 布满血丝的眼神 引燃夕阳 风一吹,江水也烧出烈焰 清凉引 天色已晚,新月似钩 多好的角度,该有多少事物挂上去
从哈尔滨坐船回肇源 没想到会遇上那个女人 素不相识的她跟沿路追随的鸥鸟一道 一扫我心头积聚多日的灰霾 那是七月 岸上一块一块等待收割的麦子 补丁般落在草甸子中间,格外养眼 从早六点开始到晚上十一点 逆松花江而上的寂寞长途 因与她聊天,悄然变短 到站后坐同一辆公交在同一个路口 下车,她向南走一段不算长的路 黑得寂静,我则向北 她说:送送我 我说在这看着,直到你拐进去再离开
我就像一个自己的旁观者,从未失去观看的兴致,看看生活带给了我什么。 ——佩索阿 草木灰 所有草木经过火的转译,无论水曲柳 条毛子,无论葵花秆、苞米秆 都变成了同一物 它们都灰暗、细碎、熨帖,不再彰显什么 但它们仍然有着不可消解的慈悲 春天,雪一融化,母亲把它们扬在韭菜地里 栽土豆时,也把它们撒进去 我母亲知道草木灰会重新生成别的事物 当我想到有一些事物枯萎,腐烂 我知道
水 杉(那条河是冷的,不要再去了) 你总是喃喃低语,执念 如江水凝在手腕,越攥越紧。 北方的江水已结冰了, 万不能去看望你的丈夫。 在冰面行走,每一步都 迈过他的眼睛, 你踩碎一地冰碴时 他就在耳旁说情话, 他的面容,也将在你期盼的 暖春到来时融解。 石 楠(墓碑) 敲门,急促而重。透过门眼看去 无限的黑暗覆盖瞳孔。 我要推开阻隔未知事物的门。 银蛇吐着信子,冰冷的金
打开窗户 春天的窗户打开了 花的芳香就进来了 紧跟着是鸟的叫声 亲切,悦耳 只有叶子,守在枝头 风怎么吹,它都守着自己的大树 不愿下来 那些清凉的风,来到我房间 一页页地,为我整理昨夜 残存的梦。一不小心 把摊开的书页翻动了一下 上面的字迹,依稀记得 应是人间最不该长忆的 忧愁 立夏书 必须宣告 榆树梅凋谢之时 便是丁香开花之际 我如蝴蝶般翩飞 与那些向生而
荒原上的星 北大荒的土地刚松出一道缝 蒲公英就钻了出来 顶着半融的雪,把黑土 啄出星星点点的绿 风裹着沙粒掠过,绒毛紧贴花茎 根须在冻层下织网,缠着去年的霜 却把汁水压成苦甜的乳汁 喂饱刨食的田鼠 和迷路的虫豸 春深,它举着白绒球 站在麦地 像一群没穿铠甲的兵 风来就卸甲,把千万个小伞 抛向翻涌的绿浪 有的挂在牛蒡草尖 有的,落进拖拉机辙 连寸草不生的盐碱地裂缝里
天冷了,到处都是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有的雪已被卡车拉走 有的雪就徘徊于我的窗前 找出一件旧毛衣,它已三十多岁了 上面缝了几块巴掌大的补丁 也缝满了母亲密密麻麻的指纹 肘部、袖口的补丁又磨起了毛 也就磨穿了岁月的底色 每至隆冬,我都会从衣柜翻出来 穿在身上,绵软,密不透风 就像贴着一颗滚烫的心 几粒纽扣,缝了又缝 像焊上的铆钉,如一句句铜制的叮嘱 每次穿上都舍不得系上扣子
寻找下一个玉米 小熊小姐在寻找完美玉米的路上,偶被 丛林密枝划伤脸颊,却仍坚定前行 她一次又一次捡起不同的玉米 干净的叶子一层又一层包裹着 玉米穗柔软而有光泽地舒展 但当小熊小姐剥开叶子 以为看到的是光洁透亮纯真细嫩的芯 和真实鲜活的生命 却发现这棵玉米早已烂掉发霉 她没放弃,仍在路上不断寻找 叶片划伤她的手掌,她仍期待着 下一个剥开的 就是她要找的 船桨不能停 海上
在别人的生活中漫游 树下白蚁成群。桥梁,城郭 王座荒芜 明火执仗的夜晚,星辰略带锋芒 没有谁敢在虎符里,使尽温柔诀 你却可以骑着白云,赏落花 住进乡野小店 怀抱陋室。就着三分热血 与一块断壁,互相支撑 醉翁亭 花翎昂首。日月悬于壶口 西山隐藏了钙质的波纹 灰白之人在纸碟的折痕里 接受醉意,或一种喑哑的弹奏 从虚无中,拆除幻觉的脊梁 牍文卷千堆雪 翁去八百载,运笔的气
在远山,我见到茜草…… 在另外的远山,我看见了茜草, 我感到发自身体的亲切。我叫它 涩箩秧,父亲说的,涩到剌手。 但不管世界何等混乱,它都有 一个攀援,或给自己一个湿地。 这时它悬挂崖上,满月的夜 漫出清辉——我似乎听见它的 吐息声……在阔大野外,颤颤 弱弱的白花,郁郁垒垒的坟冢…… 我有一分钟的沉寂,下一分钟 我查地图、查车次——不过上千 公里,从一个省到另一个省……
老树根 终有一日,你会还乡 没有锦衣,也不必夜行。你走在荒凉街区上 遇到的每一个人 都是陌生人。被时间摧残的村庄 像一个废弃的蜂巢,而你是早年远走的 一只工蜂,终于活成了故乡的异乡人 不是落叶归根 而是在挖掉树根的地方再挖一次 却徒劳无功。在城里 乡愁是农药超标的西红柿、苦麦菜和葫芦瓜 是福尔马林溶液里浸泡着的老灵魂 但走在一个炊烟断绝的荒村里 请你看一眼瘫痪的井壁 看
海边的人 海边的人,就像是钉在天边的 一枚图钉,固守,沙滩的一道罅隙 无垠的海水,让灯塔睁开航海的眼睛 大海已是耳熟能详的机器人 岛屿上的脚印,已长出翅膀 昔日的风暴,一步步升高灵魂的 海平面,最柔曼的天使 最软语的绸缎,海水修筑的长路 再渺远,心潮依旧不停举帆 闯海人用上半生,织就一张 海天之网,又用下半生完成一只 永远也吐不完丝的蚕 海边的人,住在海水靛蓝的 房子里
看牡丹 原本没有打算多停留 诱人的气息令我一再着迷 四月临近,侧身而望 踱步亭园的人 多半是为这一株株正在怒放的牡丹 从四面八方,慕名而来 身前有田园千亩 或浓烈或素雅的花朵竞相开放 更有碧波万顷 不知名的水鸟们纷纷起舞、歌唱 而我身后,明媚的光线里 蝶舞纷飞于姹紫嫣红间 那么多目光,被火焰无声引燃 那么多镜头对准了 大自然的尤物 牡丹曲 仅凭一阵袭人的香气 便
镜 像 湖面可以折叠岸边的树 在水里,鱼永远都是直的 一碗水能弄弯筷子 天再空,也盛不下一只鹰 远山、近水、飞鸟 透过眼球,全是倒立的 难怪与你对视时 我总是看不清你的影子 世界是个万花筒,只有月亮 才能把它还原成黑白底片 在 野 众草之中你认得几株 只有割伤过你的,你才记得 它们叫藿蔴,叫思茅草 在野的植物头上插满翎毛 也非贵族,有些是芒,有些是苇
踏 青 睡在天上。睡在路旁。睡在土里。 起点变得模糊。一棵树 亲吻另一棵树;一朵云替换另一朵云。 柔软的细节最先消失: 蚂蚁搬运沙粒,雨水又冲来一些。 谁会祈祷永恒呢?又是春天了。 抚平我。或者磨损我。就像 山上的石头也曾痛苦地 盘结在一起。后来终于不得不舒展了。 一些草本植物,已在封山的雪中 蜷缩着死去。但山还在那里 承接过许多的复活——对草来说 十分残忍的复活。你只能
甘露印象 午后的甘露村巷寂静 河流缓缓流向远方 一只鸟在旁边的树上唱歌 从水泥路远远的那头 一只小狗与我们一起 一直走到溪水的这一边 为一小片豌豆的紫花停步惊叹 看她们开得多真切多热闹 生态在古老的时间里一派祥和 唯有那一只浑身花纹的野猫 表情警觉且充满怀疑 在一口青石的老井边 我忽然看见她—— 投来若有似无的诡异一笑 盛 夏 每当屏息凝神 我依然会听到家乡草木
黄昏过境 想起去年晚秋 我们看过最后一棵丰腴的橘子树 天就暗了下来 前往芦苇地的路上 落日在后面追着我们 当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潜入 芦苇们的领地 它们怀着戒备 随风刷刷地摇晃 转瞬之间 日头就落了下去 刚才的一切化为乌有 在暮春里怀念 猩红的蔷薇花疯狂地 爬在栅栏上 已是晚上七点 暮色迟迟不肯降临 落日定格在青蓝色的天空 那些让人怀念的 一一浮现 二十九日
沙漠上的乡愁 驼铃声的波纹 在时间的唱片上划过 金黄的月亮 在金黄的芦苇地 把天空的蓝带向无限深远 一匹白马 在池边低头饮水 那个牧人 多像一个稻草人 商旅,僧人或诗仙 东来西去 一条路时而飘起如绸带 时而坠落如深渊 人们在长安、帕米尔 在地中海 说着不同的语言 打打杀杀 仇恨之后又拥抱 骆驼踏着浪花的梦境 那澎湃之声 在沙漠的大海 经久不息 敦煌来信
夜宿白革 如果是晴天,山上的风声如疾行的雨 夜色中村子里的房子 就像波浪上的小船 躺在床上看星星。也可 远眺山下的万家灯火 如果是雨天,钩栗树上滑落的雨滴 会像山谷里悠扬的回声 黏滑的感觉让人安静 目力所及的黑都充满了温暖 那些鱼贯而行的故事 适合让古树成为倾听者 我在村庄昏暗的路灯下 重温笔记 重读老人们简朴而平凡的安详 在上周村看到日子里的壮阔 山中最不缺的是古
干净的早春 刚解冻的河水缓慢流淌着 我们涉河而过,为一片新绿动心 水映出我们的身影,清澈如玉 想起某时遇见的曼陀罗 花朵如同美丽而茂密的小雨伞 为那份可爱,不约而同地惊叹 此时清流击石,暂时忘记了悲伤 唯独记得,这个干净的早春 痕 迹 我常期待邮箱里有封新邮件 手机里有条跋涉而来的消息 或者以某种意想不到的方式 你出现在我面前,风尘仆仆 但仍旧彬彬有礼,面带羞涩 接着
地心的故事 每天和煤打交道 在黑暗中追赶时间 每一条巷道都长满了筋骨 内心深处的痛,包裹着潮湿的身体 支撑着一颗孤独的梦 在井下会喜欢上井鼠 它们有一颗干净的内心 休息的时候 想想今年的房贷还剩下多少 顶板上的水滴缓慢下落 地上的麦苗有脚高了吧 两个多月没有去田野走走了 生活,有了期盼的理由 在工作面,心里的话只能跟煤壁讲 工作在煤矿,平安升井 就是一件幸福的事
9路车缓缓驶过大海边 时间在黑夜的深处 晃了一下 就悄然隐蔽了 9路车像一位孕妇 从海边驶过的时候 正赶上退潮 深海里的鱼群落荒而逃 现在是上午的9点9分 爱情从昨夜的梦境里 瞬间惊醒 一只鸟儿衔着早餐 幸福地没入山中 记忆的切片凸凹成空洞 谁在饮恨哭泣 谁在同声尖叫 谁在午夜奔跑 谁在玩火 鲸鱼的呼喊 以及幽灵的影子 和大海一样遥远 9路车缓缓远去 留
太阳终究还是原谅了你 ……这长久的跋涉, 才让你从鄂西北大山腹部的 一个小山村走出来, 端坐在西湖之畔的写字楼 对着电脑茫然的脸 码字。这 两点一线、白加黑、五加二的工作节奏, 充斥着你,并在你的内心架起一座钢丝桥, 横亘在华山之巅 ——这是你惯常的借口, 但你也在苦苦寻找 平衡木。深冬,突然听到一阵鸟鸣 你从一堆材料中, 抬起红肿的眼睛,向外 望去,太阳正用它温煦的
暴雨后 不必有鱼,泥沙顺流而下 河水认真地迎来送往 岸边,我只是一名缺席者 试着将一条河扶稳 端午前夜,滂沱连天 睡不着的雨一整夜都在清点 熟睡的人们。 五 月 四月搭起的瓜棚空着 槐花的甜味在五月里煨着 大雨快要来了,天空墨汁未干 疯跑的小哥哥,总是不小心 将妈妈的叮咛打碎 借着这场大雨 夏天是不是已经出发了 秧苗是不是蹭到田埂那么高了 花儿们是不是学会用一枚青
立 秋 梧桐松开第一片叶子 风就凉了三分—— 有人数着鬓角的白 有人掉进蝉声里 念着三千里外的故人 唯有农民兄弟踌躇满志 他蹲在田埂上喊: “稻子灌浆喽——” 而那些秋后问斩的蚂蚱 还在稻花香里蹦跶 山 居 与白鹤为邻 三间茅屋,扎在山脊的骨节上 劈柴,生火 陶罐舀满山泉,煮一把青茶芽 闲读诗书,微醺时 写几阕疏淡的小令 也学太公垂钓 他钓王侯,钓风浪 我只
听闻它生于混沌 是暗夜的子嗣 曾经做过冥府的信使 也曾承托智慧之光 它说侍神太久,身心俱疲 甘愿被我豢养 我们为此拟订契约 甲方猫头鹰先生 我为你提供住处,拟了餐谱 住则住在我家的破衣柜里 吃,则日食一只田鸡 你必须收敛昔日锋芒 白日在狭小的衣柜中藏身 允许偶尔闪动幽绿的眼眸—— 嘘!小声些,养你并不光彩! 入夜,你要替我窥探阴影中的虚实 替我追杀宿敌 整理散落在
写意山水画 一场雪,是从纸上下起的 白茫茫的 从南至北的辽阔 蘸笔泼墨,皴几笔就是群峰高耸 山石,秋林 最美的留白,飘的是流云 层叠直下的是深壑飞瀑,等流到山下 满纸听得见溪水潺湲 一江望不到边的浩浩汤汤 如果你是画家,我央求你 把我画成古人,安放到画里 勾勒一架木桥、一根芒杖 取名《溪山行旅》 最好,画一处石崖坐看云起 画一叶扁舟垂钓听涛 或者帮我再画一座茅亭一把
飘拂的云正替山水补白 人站高一点儿,山立马矮半截 秋阳下的天空,无云时更觉迥远 料峭寒意,夜半侵袭 因绿色萌爆而漫无际涯的山川 此刻,披上了锦瑟外套 空阔滋养的孤寂,与落寞相对 引来紫气弥漫山崖 山居,坐拥最惬意的忘忧 裸露的山脊,描绘出山脉的轮廓 群山绵延,繁星低垂 河流贯穿季节更易的每个细节 萦绕山间突兀的砖红屋顶 此时,唯有聆听 空濛、纯澈的天穹,群鸟飞高 山雾
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大的“大” 心却很小很窄 细密的神经只关注幽微的末节 因果相牵,密密麻麻 头脑里长出的不是参天大树 而是厚厚的苔藓 这时,需要一把快铲 将其清理,堆肥 为新苗提供养分 若是有一天 开出艳的花,结出甜的果 只有自己清楚 根须汲取的源泉 辅 导 你指东,他朝向日出 你指西,他望着夕阳 时间的每一分每一秒 都被精准利用 他仿佛一块巨大的海绵 将每一滴
宫。土:寂静 戈矛之外,还有钟鼎、礼仪 被埋葬的声音,陷入尘土的等待与寂静 斜阳满庭。青铜的奢华转入地下 而尘世已礼崩乐坏,满地血腥、屠戮 日月落难、天音难觅 曾经的日子,多次易手。 失忆,或在岁月的峰顶 戛然而止。不耻于青山断指、朝代更迭 取下一截最美,埋葬、尘封 在随州擂鼓墩,凿开红砾岩的坚硬 置于汉水岸边 时光隧道的睡眠里。 商。金:止戈 音乐,归于铜草花下的沉寂
以槐为号 四月天,长毛的桃子 赶走花盏,一个个不介意的碰撞 是槐花养育的声音 泪眼和笑脸站在路边 再不相遇,日子 就过成了旧时的腔调 稀少的土蜂,大地遗落的纽扣 扣不扣上都不影响阳光的和煦 捋槐花的姑娘,将白 作为爱情的信号,玫瑰色 染出的纱巾,不能作彩带飘扬 槐的信号升起,浅浅的炊烟 在记忆的田地长出幼苗 紧贴住四月天的呼吸 野草澎湃 太阳的味道,从野草出发 花
从未想过你会被一只鸟 牢牢抓住。清晨 它天使般一遍遍歌唱,之后 黑白相间的羽毛 在紫陌红尘间来回跃动 那时你正在窗前发呆 天空,一贫如洗 你们开始相互打量彼此问询 如防守,又似进攻 那一刻,有云朵涌来 漫山的杜鹃 一片,又一片盛开 半世瓜 要历经多少苦厄 人才算懂了,那节翠绿里 深藏的清爽与甘冽 怎样炸裂的灵光 才会将人生况味与烟火 揉进,这三个字的血液里 苦
古 巷 阳光摇落在岁月斑驳的古巷深处 每一块青石板上的苔藓 被归人的脚步踩踏的时候 我不知道 那盛开如米的花朵 会不会疼痛 这一年浅浅的四月 亦不知是谁家的紫藤 顺着古巷的墙壁 倾泻而下 影影绰绰里 墙里墙外散发着恒久的芳香 这是江南的古巷 人们称之为孙权的故里 不论是真实的还是传说 这里的人间烟火 耐人寻味 老台门前面的门槛 聚集着一些老人 我听不
抚仙湖畔 风吹湖面,微波泛起 太阳的余晖,翻进了湖里 夏虫鸣唱时的黄昏,安静 只有炊烟从往事升起 杜甫的帆影已然飘远 落日滚下远山,苏轼的圆月登场 月光洗过每一寸阴暗的角落 远处最高的山顶,芦笛吹响 “这个世界即便没有人来爱我 但是我还是要继续爱下去” 抚仙湖 送走了水的微波 收获的不是孤独 而是对过往的追思 轻轻想你 想起你,想到了一个词:愉悦 无数次在梦中
白 发 今天 76岁的父亲 用手指指我的头 快,她头上有根白头发 快,帮她拔去 弟媳一边拔一边嘟囔着 越拔越多 弟媳的头上有很多白发 父亲却从来没有说 让她拔去 木佛村的妇女 在我老家,那些不识字的 年老的妇女 仿佛天生就是文化人 说出来的词儿,带着历史的 腔调 比如,我母亲 吃饭的时候,她 从不说筷子,只告诉我: 去,拿箸 母亲从不知道 孙膑是谁 却
辛丑立夏游莽山 缓缓风来满眼清,遥望峰壑绿妆成。 浓荫匝地瀑飞雨,奇石栖云鸟唤晴。 入世多违常少语,与山无约有回声。 溪弦还共心弦合,弹彻相思新月生。 十月初十生日抒怀 何妨推盏酒当茶,正值秋英斗物华。 难报亲恩深有愧,但期菽水略无差。 已知滋味百千万,不易人生你我他。 又是一年风雪近,好凭清兴访梅花。 豫 园 秀甲东南四百年,几经劫火尚余妍。 繁花掩径疑无路,奇石成峰别有
在年轻一代的珀洛斯科娃的诗歌中,我们已经见不到辽远荒蛮的雪野,俄罗斯诗歌中那种固有的深沉与厚重,似乎与这个民族曾经历过的种种苦难,都如积雪般消融。但融化的雪水并不会凭空消失,而是以一种更绵密的形式潜入,更破碎,更冷冽,更隐晦。所以细细读来,虽然珀洛斯科娃从意象到语言再到诗歌的技巧,都深受西方现代诗歌的影响,但她依然试图穿越历史,用一种女性特有的絮语般的腔调与古老的神族对话,将俄罗斯诗歌浪漫主义
胡昭(1933-2004),原名胡忠臣,满族,吉林舒兰人。1947年加入东北民主联军。1950年到北京中央文学研究所学习,1953年毕业后回到吉林,在省文联担任专业作者和《长春》月刊副主编。1957年反右斗争中被划成右派。1979年恢复文学创作,曾任《作家》月刊主编、吉林省作协副主席等职。出版诗集《光荣的星云》《山的恋歌》《瀑布与虹》等诗集及散文集《珍珠集》。《山的恋歌》获首届全国优秀新诗奖,多部
军帽底下的眼睛 透过炮火,透过烟雾, 那军帽底下 闪动着一双眼睛, 它们在四下搜寻。 从一个伤员爬向一个伤员, 她望着同志们坚毅的眼睛, 轻声地说:“不要紧……” 每个指尖都充满疼爱, 她包扎得又快又轻。 我想起妹妹的眼睛 那么天真而明净, 我想起妈妈的眼睛, 那么温暖那么深…… 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我回身又扑向敌人。 无论黑夜或白天 不管我守卫,我冲锋…… 我
洗面纱 好个吉庆的日子, 姑娘们都到江边来洗面纱。 江南,江北 棒槌声像舞会上的手鼓, 不住点儿地敲打。 年纪差不多, 都是十七八, 捶呀,打呀, 面纱给江水镶上银边儿, 溅起了好多的水花。 是水花吗,是心花? 听一听姑娘们的悄悄话: 白天织的是日光纱, 夜晚织的是月光纱, 像编织爱情,织成这称心的面纱。 在太阳地里晒上一千次, 面纱就漂白啦; 在江水里洗上一千